第五十七章 雨過不會天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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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章 雨過不會天青
因為臺風，連著下了兩天的暴雨，一早出門，空氣裏都是潮濕的味道。
白勝莉和陳青約在一家大型商場見面，深圳這個地方，正經景點沒有幾個，shopping mall 倒是一抓一大把。
回來兩個月，她的輕食沙拉胃基本已經被蒸炒煮炸洗幹凈，好在遍地都是咖啡店，隨意走進去一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。
白勝莉提前在手機上下了單，輕乳酪拿鐵，裝在塑料杯裏，萬一談不攏，還能拿上就跑。
白勝莉想，一個人只要逃避過一次，嘗到自由的滋味，就全完了：她會一直逃一直逃，往光裏逃，往自由裏逃，往一切讓她輕松、能做自己的地方逃。
而這個地方，已經不再是陳青。
陳青把一張卡交給她，白勝莉認得出來，那是自己前幾天才交到陳子富手中的銀行卡。
“我知道，我阿爸前幾天去找了你...那幾天我狀態不怎麽好，不知道這事。我替他向你道歉，這錢，本來就是他難為你...現在還給你。”
他刻意把自己在家痛哭絕食那一部分隱去，但她一眼就看出，他臉瘦了一圈，黑眼圈也明晃晃露在外面。像他這樣縝密心思的人，若是真想在她面前打腫臉充胖子，怎麽不會給自己打遮瑕？所以這還是苦肉計。
白勝莉看著那張卡，半響沒有說話，也沒有接。
見她沒有反應，陳青又加了一句，“哦對，彩禮那部分錢，你也不用還了。我阿爸那邊，我會去處理。”
“用什麽處理，用你裁員的補償金嗎？”白勝莉見他揚起一個微笑，顯然是默認了。他那筆補償金十足豐厚，夠一個普通人在美國不工作生活三五年。他也是借機炫耀。
她思忖良久，把銀行卡又退了過去。陳青臉上稍有變色，“有錢不收？這不合你的脾性。”
白勝莉吸了一口咖啡，SOP 咖啡液和娟姍牛奶的滋味融在一起，她的大腦此時平靜而清醒，“陳青，我和你現在已經不是婚約關系，你用自己的錢墊彩禮給我，這個禮，我受不起。錢我既然還了，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。”
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？但白勝莉心裏清楚，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，對陳青一家來說更是如此。今天陳青還了錢給她，明天說不定陳子富又要上門來討債。這樣糾纏無盡，畢竟沒有好處。
既然已經決定離開，就要做的徹底一些。
“我今天答應出來見你，並不是為了這個目的。我下個月就要回美國了。”
陳青的手一頓，露出奇異的神色，“你...不是——簽證的問題解決了？”
白勝莉抱著咖啡喝了一口，看著杯底的水汽在紙巾上慢慢暈開。“回去收拾東西，打算 relocate 到國內來了。等我回來，再把鑰匙還你。”
他們在美國合租的公寓，是陳青承租的，白勝莉每個月打一半房租到他賬上，但陳青關心的顯然不是這個：“你要 relocate 回國？”
她點點頭，“是。上回國內那個代理的項目，做得不錯，公司有意讓我負責分公司這邊事務。今早大衛陳才和我通了電話。”
陳青心裏五味雜陳，在一起這七年時間裏，他一直自詡硬核程序員出身，做後臺做架構，工資比白勝莉要高，title 也比她升得快。也就是憑著這一點突出，他才能在白勝莉身上找到平衡。誰知如今，兩人的境遇，竟然全盤反轉了。
他心裏雖這樣想，面上卻不由得露出喜色，總歸這個人還實打實地在他眼前：存在著，呼吸著。陳青覺得：白勝莉只要還在自己生活裏，他就總會有機會。
他說，“我也要留下來了，繼承陳記。”
他說這話的時候，已經帶了幾分少東家的驕矜，他知道在白勝莉心中，他總是那個躲在父母和姐姐身後的小男孩，但從今天開始不一樣了。他已經是新一代的陳記掌門人，擁有超過百分之五十的股份，總店的經營權，他比從前都更有能力讓她幸福。
他從陳子富手裏接過股份的那一刻才明白，以往這一遭路全都是彎路，根本不用什麽 H1B，只要好好的把手上的老店看好，他就已經能過上公子哥兒的生活。
他雖然不懂什麽供應鏈、回頭客、四季菜單，但每個晚上的流量和進賬卻是實打實的，他不懂，不代表不喜歡錢。再者，就算他不懂，還有阿朱姐姐可以倚靠。
只要陳朱不那麽抗拒，一切就都好說。
聽到這句話，白勝莉顯然有所反應，她表情一動，“你？繼承家業？”
陳青不是沒有聽出這話裏的諷刺，但這反而更讓他激動：誰都不相信他能做到的事，偏偏是他做到了，並且只有他能做到——這比普通的托付，更讓人有成就感。
“我現在也漸漸覺得了...兩個姐姐再怎麽招人入贅、或者終身不嫁，終究是外人。繼承家業，繁衍興旺的事，總得要我這個親兒子來做。勝莉，但是你不一樣，假如你願意，這些都可以是你的...”
陳青看白勝莉沒有反應，深吸了一口氣，又道，“勝莉，那時候我能給你的，除了簽證什麽都沒有。但現在不一樣了。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受了委屈，以後我是當家人，我有能力一定會給你，比之前更多更多...只要你願意。”
他從兜裏掏出一個錦盒，說他把原來的鉆戒拿去換了，那一只不好，不吉利，這一只更大、牌子也更高檔，是他繼任以來買的第一樣禮品。
聽著陳青這副衣錦還鄉式的發言，白勝莉心裏只覺得冷清。七年來，他們之間那架隱形的天平已經不覆存在。給她做清粥小菜的陳青，在音樂節外等她一整夜的陳青，在 1 號公路上和她開著凱美瑞拉著手唱“California Dream”的陳青...已經渾然不是現在的人。
在加州生活的一切仿若一場漫長的海市蜃樓，降落了、戳破了，他們的夢也醒了，她飛遠，他也回到原本的軌道。
她平靜地看著他，等他說完了，才開口道，
“陳青，你想做少爺，我卻不想做少奶奶。做少爺舒服，做少爺夫人卻不是那麽回事。你以為你繼承了家業，成熟了。可實際上還是躲在父親和姐姐的後面。等他們給你善後了，你再出來做這個好人。陳青，人的事不是這麽容易的。
你被裁員的事，直到被你二姐戳穿，你也不願意告訴我。還有買房的事、體檢的事...從頭到尾，你連一點真相都不願和我分享，把我當成一個只能被動接受的傻子...”
陳青聽得如墮雲端，打斷道，“勝莉，人常說，報喜不報憂，我是有苦衷的...”
白勝莉盯著那盒子看，這個牌子的鉆戒，她要工作一整年不吃不喝，才能狠下心勉強買一只，但一枚鉆戒買她後半輩子的自由？未免還是太便宜了些。
她嘆了口氣，和過去的自己做了一個切割，把錦盒還給他。
“陳青，你的家看似龐大，實際上只有兩個人，我們兩個之間看似親密，實際上卻隔了很多很多人。我也不願意把我的快樂，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。這七年時間，我過得很快樂，真心謝謝你。
從今往後，假如有朋友來深圳吃飯，我也會說，陳記真的是一家很好很好的餐廳——保重。”
她站起身來，拿起杯裝輕乳酪拿鐵，像來時計劃好的那樣，輕身離去。陳青想要伸手去挽留她，但她走得太快，他站起的時候，碰翻了錦盒，他連忙撿起，再擡頭時——她已經走遠了。
他癱坐下來，看著眼前的錦盒，默默發呆。他自認為像自己這樣的男人已經是世間少有，怎麽會有被當著眾人的面被逃婚了還不放棄的男人？陳子富不知道用了什麽樣的語言來罵他：窩囊廢、舔狗——他都不知道他爸從哪裏學來的這些時興詞匯。
婚禮結束的第二天，餘仙喜就開始給他安排相親：有剛考上本地編制的外地女孩、魚膠鋪家的二女兒、茶葉鋪家的大女兒、陳皮供應商的小姑子...她說：天涯何處無芳草，這幾個姿娘仔個個乖巧又聽話，你怎麽就非要賴在她一個人身上？
這些女孩的照片個個漂亮，眼睛大而亮，皮膚白皙，衣著入時，他知道她們也一定都是好姑娘，但這種相親難道不是另一種資源互換，他享用他們的乖巧，她們就得到他的庇護——如果和別的女孩都能做到這些，為什麽和白勝莉做不到呢？
他想要改變白勝莉，比任何時候都要想。
他們不懂，他是不會放棄的。過往的時光是一個漫長的傷疤，從她離去的那一刻開始隱隱作痛。他還有很多話想要問她：為什麽不能再給自己一次機會？為什麽不能相信，他是真的長成了她的樹蔭？
為什麽說，他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？
陳青不知道的是，在公布新一代繼承人的那天晚上，陳朱徹夜未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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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臺風，連著下了兩天的暴雨，一早出門，空氣裏都是潮濕的味道。
白勝莉和陳青約在一家大型商場見面，深圳這個地方，正經景點沒有幾個，shopping mall 倒是一抓一大把。
回來兩個月，她的輕食沙拉胃基本已經被蒸炒煮炸洗幹凈，好在遍地都是咖啡店，隨意走進去一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。
白勝莉提前在手機上下了單，輕乳酪拿鐵，裝在塑料杯裏，萬一談不攏，還能拿上就跑。
白勝莉想，一個人只要逃避過一次，嘗到自由的滋味，就全完了：她會一直逃一直逃，往光裏逃，往自由裏逃，往一切讓她輕松、能做自己的地方逃。
而這個地方，已經不再是陳青。
陳青把一張卡交給她，白勝莉認得出來，那是自己前幾天才交到陳子富手中的銀行卡。
“我知道，我阿爸前幾天去找了你...那幾天我狀態不怎麽好，不知道這事。我替他向你道歉，這錢，本來就是他難為你...現在還給你。”
他刻意把自己在家痛哭絕食那一部分隱去，但她一眼就看出，他臉瘦了一圈，黑眼圈也明晃晃露在外面。像他這樣縝密心思的人，若是真想在她面前打腫臉充胖子，怎麽不會給自己打遮瑕？所以這還是苦肉計。
白勝莉看著那張卡，半響沒有說話，也沒有接。
見她沒有反應，陳青又加了一句，“哦對，彩禮那部分錢，你也不用還了。我阿爸那邊，我會去處理。”
“用什麽處理，用你裁員的補償金嗎？”白勝莉見他揚起一個微笑，顯然是默認了。他那筆補償金十足豐厚，夠一個普通人在美國不工作生活三五年。他也是借機炫耀。
她思忖良久，把銀行卡又退了過去。陳青臉上稍有變色，“有錢不收？這不合你的脾性。”
白勝莉吸了一口咖啡，SOP 咖啡液和娟姍牛奶的滋味融在一起，她的大腦此時平靜而清醒，“陳青，我和你現在已經不是婚約關系，你用自己的錢墊彩禮給我，這個禮，我受不起。錢我既然還了，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。”
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？但白勝莉心裏清楚，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，對陳青一家來說更是如此。今天陳青還了錢給她，明天說不定陳子富又要上門來討債。這樣糾纏無盡，畢竟沒有好處。
既然已經決定離開，就要做的徹底一些。
“我今天答應出來見你，並不是為了這個目的。我下個月就要回美國了。”
陳青的手一頓，露出奇異的神色，“你...不是——簽證的問題解決了？”
白勝莉抱著咖啡喝了一口，看著杯底的水汽在紙巾上慢慢暈開。“回去收拾東西，打算 relocate 到國內來了。等我回來，再把鑰匙還你。”
他們在美國合租的公寓，是陳青承租的，白勝莉每個月打一半房租到他賬上，但陳青關心的顯然不是這個：“你要 relocate 回國？”
她點點頭，“是。上回國內那個代理的項目，做得不錯，公司有意讓我負責分公司這邊事務。今早大衛陳才和我通了電話。”
陳青心裏五味雜陳，在一起這七年時間裏，他一直自詡硬核程序員出身，做後臺做架構，工資比白勝莉要高，title 也比她升得快。也就是憑著這一點突出，他才能在白勝莉身上找到平衡。誰知如今，兩人的境遇，竟然全盤反轉了。
他心裏雖這樣想，面上卻不由得露出喜色，總歸這個人還實打實地在他眼前：存在著，呼吸著。陳青覺得：白勝莉只要還在自己生活裏，他就總會有機會。
他說，“我也要留下來了，繼承陳記。”
他說這話的時候，已經帶了幾分少東家的驕矜，他知道在白勝莉心中，他總是那個躲在父母和姐姐身後的小男孩，但從今天開始不一樣了。他已經是新一代的陳記掌門人，擁有超過百分之五十的股份，總店的經營權，他比從前都更有能力讓她幸福。
他從陳子富手裏接過股份的那一刻才明白，以往這一遭路全都是彎路，根本不用什麽 H1B，只要好好的把手上的老店看好，他就已經能過上公子哥兒的生活。
他雖然不懂什麽供應鏈、回頭客、四季菜單，但每個晚上的流量和進賬卻是實打實的，他不懂，不代表不喜歡錢。再者，就算他不懂，還有阿朱姐姐可以倚靠。
只要陳朱不那麽抗拒，一切就都好說。
聽到這句話，白勝莉顯然有所反應，她表情一動，“你？繼承家業？”
陳青不是沒有聽出這話裏的諷刺，但這反而更讓他激動：誰都不相信他能做到的事，偏偏是他做到了，並且只有他能做到——這比普通的托付，更讓人有成就感。
“我現在也漸漸覺得了...兩個姐姐再怎麽招人入贅、或者終身不嫁，終究是外人。繼承家業，繁衍興旺的事，總得要我這個親兒子來做。勝莉，但是你不一樣，假如你願意，這些都可以是你的...”
陳青看白勝莉沒有反應，深吸了一口氣，又道，“勝莉，那時候我能給你的，除了簽證什麽都沒有。但現在不一樣了。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受了委屈，以後我是當家人，我有能力一定會給你，比之前更多更多...只要你願意。”
他從兜裏掏出一個錦盒，說他把原來的鉆戒拿去換了，那一只不好，不吉利，這一只更大、牌子也更高檔，是他繼任以來買的第一樣禮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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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加州生活的一切仿若一場漫長的海市蜃樓，降落了、戳破了，他們的夢也醒了，她飛遠，他也回到原本的軌道。
她平靜地看著他，等他說完了，才開口道，
“陳青，你想做少爺，我卻不想做少奶奶。做少爺舒服，做少爺夫人卻不是那麽回事。你以為你繼承了家業，成熟了。可實際上還是躲在父親和姐姐的後面。等他們給你善後了，你再出來做這個好人。陳青，人的事不是這麽容易的。
你被裁員的事，直到被你二姐戳穿，你也不願意告訴我。還有買房的事、體檢的事...從頭到尾，你連一點真相都不願和我分享，把我當成一個只能被動接受的傻子...”
陳青聽得如墮雲端，打斷道，“勝莉，人常說，報喜不報憂，我是有苦衷的...”
白勝莉盯著那盒子看，這個牌子的鉆戒，她要工作一整年不吃不喝，才能狠下心勉強買一只，但一枚鉆戒買她後半輩子的自由？未免還是太便宜了些。
她嘆了口氣，和過去的自己做了一個切割，把錦盒還給他。
“陳青，你的家看似龐大，實際上只有兩個人，我們兩個之間看似親密，實際上卻隔了很多很多人。我也不願意把我的快樂，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。這七年時間，我過得很快樂，真心謝謝你。
從今往後，假如有朋友來深圳吃飯，我也會說，陳記真的是一家很好很好的餐廳——保重。”
她站起身來，拿起杯裝輕乳酪拿鐵，像來時計劃好的那樣，輕身離去。陳青想要伸手去挽留她，但她走得太快，他站起的時候，碰翻了錦盒，他連忙撿起，再擡頭時——她已經走遠了。
他癱坐下來，看著眼前的錦盒，默默發呆。他自認為像自己這樣的男人已經是世間少有，怎麽會有被當著眾人的面被逃婚了還不放棄的男人？陳子富不知道用了什麽樣的語言來罵他：窩囊廢、舔狗——他都不知道他爸從哪裏學來的這些時興詞匯。
婚禮結束的第二天，餘仙喜就開始給他安排相親：有剛考上本地編制的外地女孩、魚膠鋪家的二女兒、茶葉鋪家的大女兒、陳皮供應商的小姑子...她說：天涯何處無芳草，這幾個姿娘仔個個乖巧又聽話，你怎麽就非要賴在她一個人身上？
這些女孩的照片個個漂亮，眼睛大而亮，皮膚白皙，衣著入時，他知道她們也一定都是好姑娘，但這種相親難道不是另一種資源互換，他享用他們的乖巧，她們就得到他的庇護——如果和別的女孩都能做到這些，為什麽和白勝莉做不到呢？
他想要改變白勝莉，比任何時候都要想。
他們不懂，他是不會放棄的。過往的時光是一個漫長的傷疤，從她離去的那一刻開始隱隱作痛。他還有很多話想要問她：為什麽不能再給自己一次機會？為什麽不能相信，他是真的長成了她的樹蔭？
為什麽說，他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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